前面讲过,秦灭六国之心,自秦昭王时便已昭然若揭。从范雎向秦昭王献远交近攻的战略方针之日起,秦国君臣便把统一天下作为既定方针,一切攻战杀伐、外 交计谋、人才去留无不“唯此为大”。范雎向秦昭王献策之时,关东六国虽然日趋衰落,但国力军力仍然有与秦相争相斗之本,那时秦与诸国交战,并非百战百胜, 因此,秦昭王之时,秦国并没有贸然发动全面统一战争。秦昭王死后,孝文王、庄襄王享国日短,无东顾。然而,等到秦王政亲政之后,特别是秦王政平定 乱,逼杀 吕不韦之后,秦国君臣又把统一天下提到了议事日程。公平说来,统一天下后, 秦始皇虽然常常以功德齐三皇、盖五帝、超三代自诩,但在统一战争的总体 战略安排和第一个主攻目标的选择上,秦始皇的确是功莫大焉。
当时,在统一战争的总体安排和第一个主攻目标的选择上,秦国内部有两种意 见。一种是以 李斯为代表的灭韩论。李斯认为,韩国的国土地处于秦国腹地附近,严重牵制秦军行动,就像人有腹心疾病一样。如果不先灭韩以解决后顾之忧,那么 一旦“腹心疾”发作,就会使秦国无东顾。第二种是以 韩非为代表的破赵论。韩非认为,韩国已经向秦国称臣纳贡30多年了,和秦国的一个郡县没有两样,而赵 国与秦国结怨很久,而且多次联络诸侯,秣马厉兵,时刻准备和秦国作战,赵国才是秦国的心腹大患。秦国只要打败赵国,楚、魏必然向秦称臣,齐、燕必然和秦交 好。赵国衰败,韩国必亡,待败赵亡韩之后,再逐个击灭各国。秦王政几经权衡,认为韩非的主张尽管有让韩国多存延几年的意图,但是却综合考虑了政治、军事、 外交等因素,不失为正确的战略分析。事实上,战国后期,秦赵分别居于首强和次强位置,两国规模巨大的恶战不断,伤亡动辄十数万乃到数十万,只要打垮赵国, 统一天下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。所以,秦王政就采纳了韩非的主张:先从北边重点打击赵国,使赵国无力也无援助韩、魏,以便于秦国启动逐一击灭六国的统一 战争。
于是,从秦王政十一年(前236)起,秦军就把重点打击对象定为赵、魏、韩,而且连续发动了旨在弱赵的战争。在“破赵”战争 中,秦军虽然多次遇到了赵国名将 李牧的有效抵抗,但却大大地消耗和削弱了赵国的实力。六年之后,看到赵国丧失了救援韩魏的能力,秦国立即转移战略目标,全 面发动了扫灭六国的战争,而这一次,已经衰弱不堪的韩国在劫难逃。
在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中,关于秦军灭韩只有一句话:“十七年,内史腾攻韩,得韩王安,尽纳其地,以其地为郡,命曰颍川。”轻飘飘的20几个字,就把韩国埋进了历史之尘。可是,反观韩国灭亡,之因,无论何人都会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。
韩国原为三晋之一,立国于晋之故地。“韩之先与周同姓,姓姬氏”,后以封地为姓。韩康子“与赵襄子、魏桓子共败智伯,分其地,地益大,大于诸侯”。公元 前403年,韩景侯与赵、魏“俱得列为诸侯”。韩、赵、魏三家分晋之后,各自 励精图治,内修政治,不断创新,对外积极扩张, 三国常常联合起来,对付周边国 家,一时间三国国势强盛,兵连天下。
就韩国而言,在秦孝公任用 商鞅变法之时,韩昭侯也任用法家人物申不害为相,实行改革。申不害是郑 国京(今河南省新郑)人,主要研究君王驾驭臣下之术。公元前362年,被韩昭侯任用为相。虽然商鞅和申不害同属法家,两人都主张君主集权,实行法治,但商 鞅重“法”,而申不害重“术”。按照申不害的主张,国家一定要实行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体制,大臣们要忠诚地服务于君主,要时刻听从君主指挥,决不许“一臣 专君,群臣皆蔽”;强调国君必须“设其本”、“治其要”、“操其柄”,防止大臣们“蔽君之明,塞君之听,夺其政而专其令”,甚至于“杀君而取国”。申不害 在韩国任相十余年,改革成效显著,《史记· 老子韩非列传》中夸赞说他“内修政教,外应诸侯,十五年。终申子之身,国治兵强,无侵韩者”。
和商鞅在秦变法能够取得成效的根本原因一样,申不害在韩变法之所以能够取得成效,最重要的还是有韩昭侯的强力支持。韩昭侯是一位个性鲜明、原则性很强的国君,即便是对待非原则小事,也表现出坚定的原则性。《韩非子·二柄》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件事:
据说有一天,韩昭侯酒后睡着了,碰巧被典冠(负责管理君王帽子的官员)看见,这位典冠担心国君着凉,赶紧找来一件衣服给韩昭侯盖上。韩昭侯暖暖和和地一 觉醒来,感觉很爽,就问:“谁给我加的衣服?”左右回答:“是典冠。”韩昭侯脸色顿时就变了,下令惩处典冠。典冠做好事却受罚,心里委屈得不行,众人也都 不解。韩昭侯并不多作解释,又下令惩处典衣(负责管理君王衣服的官员)。众人还是不解,典衣又没犯错,为何要惩处他?
韩昭侯待两人都 领受了处分,这才公布了“所以然”。他说:“惩处典冠,不是因为他为寡人加盖了衣物,而是他犯了越权的错误。不是说寡人不怕冷,而是越权的害处比寡人受寒 的害处要大得多!惩处典衣,是因为他犯了失职的错误,明明属于他职权范围内的事,他却不去做,这叫在其位不谋其政,罪有应得!”
小吏 违章,韩昭侯处理起来铁面无私,高官要员违章,韩昭侯照样不讲情面。申不害是韩国的国相,位高权重,正是他以刑名之说推动的改革,使韩国摆脱了以往颓势, 因此成为韩昭侯最为赏识和倚重的功臣。申国相功劳虽大,但也有私心。这天,申不害觐见韩昭侯汇报工作,顺便婉转表达了自己的一番私求,想给自己的堂兄谋个 一官半职。申不害相信凭自己的身份和地位,韩昭侯一准会给面子。
然而,申不害想错了,他这个诉求被韩昭侯无情地拒绝了。韩昭侯于是和 他促膝谈心,说:“国相你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,我现在是答应你的请求而废弃你的学说呢,还是执行你的学说而拒绝你的请求呢?你曾经教给我要根据功劳大小 封官晋爵,如今你却另有所求,那我听谁的呢?”申不害经过深刻反省,向韩昭侯做了坦诚的自我批评。
遗憾的是,韩昭侯未能将贤明的好作 风保持始终。他的晚年,求奢侈,讲排场,不顾国情国力,非要劳民伤财搞形象工程——建造一座韩国版的“凯旋门”。忠臣屈宜臼坦言相告说:“如果您一定要修 这么个高门楼,恐怕等不到建成,您就要死了。”韩昭侯不听,一意孤行。结果,屈宜臼的话真应验了,门楼还在大兴土木之中,韩昭侯就一命归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