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书太生气了。”
95岁的熊继华老人回忆起15年前修建珍稀植物园,拍着沙发感慨万千。
2002年,这位已经80岁高龄的西南农业大学退休植物学教授,在成都南郊中和镇租了约30亩地,栽培了30多种珍稀濒危乡土植物,试图完成他人生中最后也是最大的愿望。
十五年过去了,这棵植物园的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森林。该报记者赵萌摄。
“每一株珍稀植物都是一座金山,”熊继华常常感慨,“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。”
他最初的想法是引进一些珍稀植物,研究它们的生长习性,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推广到绿色市场,这样就可以大面积种植,既有效保护了珍稀植物,又能使园林可持续发展。
但事与愿违。虽然树变成了森林,但是15年来园里总是入不敷出。更让他担心的是,树木的生长速度赶不上建筑。15年前,这里还是一片荒凉。但随着城市的扩张,高层建筑也在逐年逼近。现在,拔地而起的楼房和密如蛛网的道路环绕着这个小花园。
“我当时没想别的,只想保护这些植物。”熊继华告诉本报(www.thepaper.cn),他现在无法太担心,他已经把它给了他的儿子。
杨,园林绿化专家,帮助熊继华推广一些树木。他说,园林部门也使用了这些稀有植物,但很难平衡成本。”培育一种稀有植物肯定不同于培育一种普通植物.”
杨说,一些专门做园林生意的商人,会选择市场上认可度高的常见树种,“按市场规律办事”。像熊继华这种培育珍稀濒危植物的情况,精神上是可贵的,这些植物也有很高的科研价值。但要把它们推广到绿化市场,“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”,“不是我们让人家用的”。
中和镇街道办事处主任高建告诉本报,根据成都市的相关文件,这块土地已被指定为建设用地。这个园子要拆迁的话,按照青苗和地上附着物的标准补偿。政府不负责找搬迁地,“苗还是他们的”。
高建说,几年前,有关部门曾与熊开洪讨论过搬迁事宜,但由于搬迁只能参照青苗及地上附着物补偿方案进行,无法顾及植物的珍稀或濒危性质,双方存在分歧,没有结果。他说,政府尊重老教授的职业,一直在积极处理。“如果他们想谈,随时可以来找我。”
植物园,“钉子户”
在成都南郊中和镇,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在密集的建筑和公路之间显得格外醒目。
再仔细看,临淄和中铁城一个叫金南汇的小区,就隔着一道围墙。围墙这边,是现代化的高档住宅区,人车来往;另一边,几间简易平房掩映在树林中,看守这座花园的工人就住在那里。
栅栏一角开了一个小门,可以看到里面凌乱的农具和绿荫,仿佛是另一个世界。问了问林子里的老板,楼下的包子店老板说“好像是钉子户”。
这不是钉子户,而是熊继华毕生心血的结晶。
秋天,花园依然生机勃勃。西瓜树上挂满了绿色的果实,层层叠叠,像撑开的伞;香椿和六安的果实已经变红,而南川菠萝的珍贵果实则在一个月前落在了地上。工人们收集了种子,重新培育了数百棵幼苗。低低的树荫下,各种鸢尾花泛着绿光。
2017年春节,熊继华在花园里拍了一张照片,感觉“树自己都长这么大了”。
80岁的时候,熊继华开始筹建珍稀植物园,让很多人大吃一惊。但他的儿子熊开洪觉得这是关系到父亲终身利益的事情。
他说在爷爷的影响下,父亲从小就向往自然,对植物情有独钟。早年,父亲希望有自己的农场,有花有草,有牛羊相伴。
1923年,熊继华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。父亲早年参军,毕业于保定陆军军事学院。后来,他对军阀和官场腐败感到愤怒,退出政坛。这时父亲优雅的一面给熊继华带来了最初的熏陶。
在熊继华小时候的印象里,他家院子里种满了父亲种的罗汉松、核桃、枇杷、梨树、桂花、腊梅。
红墙院的四季更替,留在了少年熊继华的心里。
熊继华的父亲很崇拜陶渊明,每年都种一盆菊花。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解放后。
工作后,熊继华参与了“七五”国家重点科研项目“菊花切花新品种选育”项目,并获奖。并任中国菊花研究会名誉理事,编著《菊花,中国名花》一书。
1940年,受父亲和家庭的影响,熊继华考入金陵大学园艺系。当时抗日战争,西迁成都的金陵大学、燕京大学、齐鲁大学借用华西联合大学原址办学。大学四年成为熊继华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。
时代动荡,但做研究的传统依然保留。陈宇光校长是著名的化学家,也是第一个从美国人手中接过校长职位的中国人。在熊继华的印象中,陈宇光极力捍卫传统。他从来不穿西装,总是戴着一副眼镜,穿着一件长袍,尽力保护学生。
园艺系的老师总是很忙。系主任胡长治教授为人正直善良,堪称系主任,业内权威。他早年留学日本,专攻果树科学。熊继华经常拿着水果问叫什么名字。胡长治总是回答问题,从不提问。老师学术娴熟,给大学生熊继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即使到了95岁,熊继华遇到不认识的树,依然翻书。
如今,95岁的熊继华仍能认识1000多种植物,并写出它们的拉丁名,这是国际植物学交流的标准名称。
他的儿子熊开洪说,小时候和父亲散步的时候,总会停下来琢磨这一片叶子和那棵树,写下自己不知道的东西,快速翻看书本。
正是1952年和1957年的两次野外调查,让熊继华走上了珍稀植物的保护和普及之路。为了进一步了解四川的植物区系和资源,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资助下,熊继华和同事们前往川渝腹地甘阿良、大巴山、峨眉山、金佛山等地进行植物调查和标本采集。
在这两次野外调查中,他们收集了大约5万份蜡叶标本。其中有许多有价值的标本,他们还发现了一些新的分类群。
除了教学,熊继华还去了重庆缙云山采集标本。这让他意识到,四川省还有很多珍稀植物需要进一步发掘和保护。
“人生最重要的事”
1984年,熊继华从西南农业大学退休。那时,他仍然精力充沛。他不停地编纂各种植物区系,并为一些研究机构做兼职顾问。”当他有空的时候,他去了野外。”熊开宏知道,父亲还有他的夙愿未完成。
大约在1991年,熊继华的公婆邓尊贤(也就是熊开宏的岳父)去重庆看熊继华。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,邓尊贤第一次听到公婆讲保护珍稀植物的意义。“他的想法很真诚也很简单,就是先保护好珍稀植物,然后自然会有社会效益。”
邓尊贤学医,曾任华西医院副院长,后担任多家企业负责人。虽然他对稀有植物是外行,但他被公婆的真诚所感动。“经济效益暂时上不去,但会有社会效益,长期来看他不会亏。”
2001年,龙泉区政府开始发展生态农业。邓尊贤与当地政府合作承担了几个项目,涉及到一些珍稀植物的保护。他邀请熊继华加入。“他很高兴,说不带钱就来。”
但没多久,项目进展并不顺利,与当地政府的合作也就此结束。邓尊贤思考了下一步该怎么做。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七十岁,名利稍纵即逝。他想到了公婆经常提到的珍稀植物的种植推广,决定支持他去做。
双方一拍即合。以邓尊贤为后盾,帮助筹集资金,熊继华全权负责具体建设、引进和培育。
“当时的想法很简单,就是先保护好这些物种,摸清它们的习性,以后总会有它的价值。”熊继华说。
我儿子熊开宏把生意抛在脑后,干脆跟着父亲干。“我知道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。”熊凯红早年进入体校,后在重庆大学学习企业管理。他也是植物学的门外汉,但他回到了起点,像个孩子一样听着父亲的教诲。
首先他们拿出了30多万。其次是选址,珍稀植物对土质有特殊要求,土地不能太贫瘠,但种植农田,出租价格高。最后,他们在成都南郊华阳镇和中和镇交界处,找到了一块30亩左右的废弃地,以租赁合作的形式使用。
熊凯红担心施工风暴可能会让这个花园不堪重负。
15年前,张家嘴属于成都郊区的一个偏僻小村。到处都是农田和分散的村庄社区,几乎没有建筑。大部分屋顶覆盖着瓦片,有些是茅草屋顶。当时成都三环刚刚通车,天府立交以南就是城乡结合部。第一条地铁三年后才开工,纵贯南北的天府大道还停留在政府规划中。
郑明昌是植物园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工人。他记得那片废弃的土地上长满了杂草和荆棘,至少有半个人高。他和二三十个工人断断续续地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平整土地。
然后,我们会盖房子,松土,引进物种,培育幼苗。熊继华什么事都会亲力亲为。“那时候熊叔身手敏捷,听力也不错。他一点也不像一个80岁的老人。”郑明昌回忆道。
“我们基本都是熊叔叔教的。”郑明经常说,虽然他在农村长大,也是一个干农活的好手,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和认真的人。
【/h/】郑明经常记得,有一次在处理沟渠时,熊继华要求每个隔间树苗之间的沟渠宽20厘米,但在操作过程中,他缩小了沟渠的尺寸。没想到不久就被熊继华发现了。我马上很认真的问他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?
“他平时是个很温柔的人,对我们说话总是很温柔。”郑明常说,这是他心目中熊继华唯一一次对他发脾气。
还有一次,另一个工人被熊继华发现,因为他没有挖成直线的树窝,让他重做。一连挖了三遍,直到秧窝趋近一条直线,才同意在里面栽秧。
郑明昌当时没明白。只是种树苗而已,我们为什么要要求这么多呢?但后来他渐渐明白,老教授种树“很讲究”,而且“苗窝看似不直,其实是远近的问题。太近和太远都会影响营养吸收”。
大众化的困境
引种栽培是至关重要的工作,关系到园林建设的成败。起初,熊继华几乎每天都在园子里,和工人们一起吃饭、干活。没来园子的时候,我在找种子和幼苗的路上。
【/h/】他最初的想法是将四川的珍稀、濒危、乡土植物引入成都,研究它们的生长习性。如果他们能活下来,他们将被进一步推广到绿化市场。“就像我们保护大熊猫一样,我们会把它们养起来,然后放回大山和大自然。”这不仅可以拯救这些珍贵的物种免遭灭绝的危险,还可以带来经济效益,使保护工作可持续发展。
近年来,有学者呼吁推广珍稀濒危物种作为园林树种,对于绿化市场升级和迁地植保可以一举两得。
目前,红豆杉、珙桐、鹅掌楸等珍稀树种已用于园林绿化,但更多的珍稀濒危植物因其受欢迎程度、驯化难度和价格等原因,在园林绿化市场上难以推广。
这位和植物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教授没有想到,这将是他晚年艰难的职业生涯。
【/h/】珍稀植物园与地产仅隔一道围栏。
那段时间,熊继华到处寻找种子和幼苗。他给以前的同事和学生打电话,哪里有珍稀植物的种子或幼苗,他就去哪里。儿子熊开红开着奥拓往返于成都和重庆。
这是一份不受欢迎的工作。朋友们得知这位80多岁的老人忙于此事,纷纷伸出援手。他们有的在园林单位,有的在一些科研机构,有的把种子免费送给他。许多引进的珍稀物种也是熊继华发现的。
比如南川润楠和北碚榕,这两种珍稀植物是熊继华在重庆任教期间发现的。2004年,南川润楠被中国物种红色名录定为“极度濒危”树种。北碚无花果因其稀有而备受关注。当然,他们也被介绍到了成都。
熊继华晚年上山寻找一些物种。曾经在峨眉山和龙泉山发现过一种叫峨眉桃叶珊瑚的植物。某年春节假期,熊继华父子冒着严寒,在峨眉山昌松寺附近发现了这种植物。“这正好印证了弗洛拉的记录,他好开心。”熊凯红说。
在熊继华的悉心照料和栽培下,经过大约两年的时间,花园已基本建成,30多种珍稀濒危、乡土植物茁壮成长。一个去过花园的朋友惊呆了。“到处都是绿色的枝叶,鲜花盛开,金色的娃娃和鸢尾花。接触花这么多年的人进来都是耳目一新。”
当然,并不是每一株植物都能顺利存活。我是重庆北碚人,到了成都不耐寒,只好放弃。南川菠萝,从重庆园林局获得的200多颗种子,最终成为10棵挺拔的大树。熊开宏说,因为没有人尝试过,所以引种的成败是宝贵的经验积累。
虽然老教授对这些树种的科研价值充满信心,但并不能保证它们在商业上一定会成功。他一生执着于学术,几乎没有推广珍稀植物的渠道和经验。他也厌倦了应对可能的风险。
有一年,有熟悉的人办展览需要一批菊花,但是经过熊继华和工友们一年的精心培育,这些菊花并没有派上用场,他们用了一年的时间打败了水漂。
他的一些学生用一些园林植物来表达对老师的支持,并付出了适当的回报;而社会上的绿化工程往往会使用熟悉、常见的树种,很少使用珍稀濒危树种。
最初几年还是有启动资金的支持。偶尔会卖掉一些树苗来支撑工人和地租的开支,但建了五六年的园区,渐渐入不敷出。熊开洪经常躲着父亲,向岳父邓尊贤要下一年的房租和工人工资。邓尊贤从不告诉外人,默默支持公婆完成夙愿。
后来越来越难的时候,熊凯红把其他工人都辞退了,只剩下郑明昌一个人在园里。遇到工作久了,就亲自上阵。
“给树找个好归宿”
一个比经济危机更大的困境正在慢慢到来。
成都作为西南第一大城市,2000年后进入发展快车道,南方大面积闲置土地成为城市扩张方向。
【/h/】2010年,南北地铁1号线试运营;2011年,成都著名的环球中心在离花园8公里处成型。与此同时,成都二环高速(现更名为成都六环)正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。
熊开洪记得这15年来,尤其是2010年以后,花园周围的变化,变化的速度让他有点不知所措。随着道路的修建,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。“几天后,一座高楼将拔地而起。”
熊凯红站在花园的屋顶上,朝北看。以前看不到尽头的油菜田,全被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林覆盖。附近的村民都搬走了,闲置的土地被围了起来,机器刺耳的轰鸣声越来越大。
到了2013年,一个房地产项目逼近花园边缘,这让熊凯红感到害怕。
事故还是发生了。那年8月初的一个晚上,附近楼盘施工方附近的花园边被破坏了。第二天,熊开红赶到现场,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,其中还有不少珍稀濒危植物。推土机的痕迹清晰可见。他“欲哭无泪”,立即报警。
熊凯红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父亲。此时熊继华已老,园中由儿子负责。事发前不久,熊开红帮父亲到花园。老人看到树林变成了森林,激动得泪流满面,告诉儿子一定要保护好它。
过了很久,熊凯红才委婉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。”他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气,什么也没说。”
和论文谈起建园的经历,熊继华有点得意。”培育某些植物有成功也有失败,但获得的经验是非常宝贵的。”。说起后来遇到的一系列麻烦,他一脸兴奋,自嘲“太书生气了”。
现在花园附近的楼盘已经完工,均价已经卖到一万多/平米。销售小姐不知道附近的花园里种了什么。她说,根据计划,它将由一个商业项目开发,预计明年开始建设。
【/h/】其实早在2012年,成都市人民政府就出台了成府图848号文件,将园区内大面积的集体土地、基本农田、园地划为城市建设用地。这意味着拆迁随时可能到来。
珍稀植物园和一个楼盘一墙之隔。赵萌摄
花园周边的两条路在这里成了死胡同,“也许最后都会通过花园连接起来”。“下一步往哪里走?”熊凯红心里没有底。“地点不好找,树木在迁移过程中可能会枯死。”
现在,熊继华和妻子租住在花溪大坝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。他已经95岁了,头发花白,走路颤抖,听力突然下降。熊开红说,这几年父亲很少出去和人说话,但一说起自己喜欢的植物,他就激动。
有报社记者问他成都人爱吃的耳根的拉丁学名怎么写?他拿起一支笔,在笔记本上写了一长串单词。过了一会儿,他担心自己记错了,就拿出一大本书来查,指给记者看。
儿子家就在附近,闲暇时经常来照顾两位老人。这个年纪的人,本该放下一切,但熊继华还不忘问儿子,哪棵树在生长?什么样的种子开花不结果?
熊开洪希望父亲能平安度过晚年,不要再为花园里的事情操心,但老人还是不停地说:“给那些树找个好归宿。”
2017年春节,熊继华提出去游园。他送给郑昌明一本自己写的书,感谢他这15年来的付出,并和自己培育的几棵南川凤梨树合影。它们像屋顶一样纤细。
站在森林里,熊继华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。”年复一年,这些树似乎在自己生长.”抬头看着花园边上高耸的大楼,他又叹了一口气:“为什么树长得没有楼快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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